【封鎖】張愛玲

      封鎖了。搖鈴了「叮鈴鈴，叮鈴鈴」每一個
「鈴」字是冷冷的一小點，一點一點連成了一條
虛線，卻切斷了時間和空間。


      電車停了。馬路上的人開始奔跑及躲藏到路
旁兩邊，但電車裡的人卻相對地鎭靜，不過隨著
而來的是可怕的空虛，需知道腦子是不會停下來
的，無聊的思想是使人沉悶而痛苦。


      一位會計師和一位大學英語女助教，在戒嚴
時段被困在停下的電車內，開始攀談起來而且越
談越投機。他講起自己的太太如何沒頭沒腦，他
的孩子又多麼負累，他又如何地活得極不快樂。


      女助教本過著平凡的生活，現在多少得期待
著一點點浪漫的剌激。可是當封鎖線一解除後，
會計師立刻離她而去，消失於人叢之中。


      封鎖開放了。搖鈴了「叮鈴鈴，叮鈴鈴」每
一個「鈴」字是冷冷的一小點，一點一點連成了
一條虛線，卻切斷了時間和空間。


      電車開動了。車裡的人歡呼起來，他突然站
起身來，擠到人叢中，不見了 ............. 他走了，
對於她，他等於死了。電車正加速前進，她煩惱
地合上眼睛：「他如果 ......... 掛電話給我，我定
會 ........... 跟他豁出去！」


      黃昏的電車上剛亮起了燈，她一睜眼卻望見
他遙遙的坐在原先的位子上。她震了一震，原來
他沒有下車去！她明白他的意思了：「剛才封鎖
的一切，等於沒有發生，整整一個上海市只是打
了一個盹，做了個不近情理的綺夢而已。」


      特定的環境，製造了各人的相遇，走不走下
去，結果又有誰知呢？

此文寫於：2017-Mar-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