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公子夜䦨曲

        李長吉詩風瑰麗峭奇，幽冷絕僻，可謂語
不驚人死不休。其中警句「秋墳鬼唱鮑家詩」
「石破天驚逗秋雨」「天若有情天亦老」還有
「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字字皆
奇，句句精妙。


       但是「李賀詩集」卷一〖貴公子夜䦨曲〗
寥寥四句二十字，看似平淡無奇字字淺白。因
而極不受歷代評論家注意，所以此詩註譯甚少
。但李賀本人對作品取捨甚嚴，反而把它收在
詩集開卷的第十五首，此詩定有其隱而不顯的
卓絕之處。


【貴公子夜䦨曲】

裊裊沉水煙，烏啼夜䦨景。
曲沼芙蓉波，腰圍白玉冷。


        此詩歷來評註十分敷衍，有註譯為：美人
閨怨，和公子等候早朝。有以為是公子買醉徵
歌夜宴，也有解作貴公子的驕奢逸樂。


        「夜䦨」是夜將盡，而天色將曙的光景，
現先解其文，再解其意：

        時間已到了夜䦨，長夜的宴飲歌舞早已席
終人散。酒酣耳熟的貴公子走到花園的荷花池
畔悄然獨立，再回望剛才歡娛的廳堂。只見香
爐的餘煙還在裊裊，又聽得向曉烏啼，偶爾曉
風一陣吹得池中的荷花和漣漪一起盪漾。他這
才驀然覺得腰間玉帶有點冰冷。


        詩的第一句是貴公子之所見［這是視覺官
感］。第二句是公子之所聞和所見［這是聽覺
和視覺的同時官感］第三句是公子所見和所覺
（風）［這是視覺和觸覺的同時官感］第四句
是公子之所覺［這是觸覺的官感］


       在這些官感性的描寫中，最重要的當然是
第四句的「冷」字 。它是全詩二十個字的最後
一個，所以具有終極性和決定性的威力。猶如
擲骰一般，五粒先轉停的都無關重要，必須待
最後一粒轉出來才定出勝負。


       寒冷可使人感覺敏銳，頭腦清醒。酣飲後
的貴公子，被曉風一吹，覺得腰圍玉帶冷冰冰
的，他的神志驀地清醒了。至於他在清醒的一
剎那間有甚麼感想，李賀根本沒有提及，他似
乎想讓讀者自行去想像。


       他所要寫的只是貴公子在夜䦨的一剎那間
，從官覺直接產生的感覺（所謂的純綷經驗）
這樣的經驗，我們大家都有過，可是瞬息即逝
，很少能保留在記憶的寶庫中，所以文學作品
裡很少有純綷經驗的描寫。


     例如馬致遠的「天淨沙 秋思」：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前四句寫的都是直接的官感，最後一句卻
把題目「秋思」的對象寫了出來，這一來就把
整支「天淨沙」變成了一篇相思的傑作，但也
因此而不能成為一首「純綷經驗」的作品了。


        李賀寫的是貴公子在夜䦨時一剎那間的純
綷經驗。這是唐詩中絕無僅有之作。在這一剎
間，貴公子到底是空虛、是寂寞、是感覺人生
若夢，或是無聊，已無闗宏旨了。


（以上資料摘自 香港當代作家作品選集 姚克 卷）